沈楚尘

自由撰稿人 新媒体人

小说 | 窟窿



       南面窗外是一片小花坛,花坛无花,蔓生野草,之外是河边步道,步道之外是这个小城曾经引以为荣的坦河,可惜这些年水污浊了,旱季会闻见一点味儿,得等着一场大雨把那味儿稀释,给河水一点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刚刚迁入104的是一对退休夫妇,先生是剧团拉小提琴的,清晨傍晚时分,听其房中隐隐有琴声轻诉;女士是舞蹈团的,看她的背影,窈窕身姿会误认作青年女子。这一对文艺中老年的加入,似乎给这个旧公寓楼添了一分新鲜,很快的,他们陆续所做的改变更是给楼下小花坛补上了点文艺气质,这让楼上边上的邻居都惊讶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们给这个小花坛清了野草与垃圾,加入数盆花,花的名称别人也不识,只是粉的,红的,黄的好看,重点是他们添了一套户外的藤桌椅,桌子中间有一个圆孔,孔里头生出一把绿色条纹的遮阳伞,阳台开了个小口,铺了几块小石板,走五步,第六步正好走到这个伞下,两口子常坐在伞下,饮茶,看书,先生偶尔还拉上一曲。这画面再让午后的阳光渲染一下,简直是有点小梦幻了,旧小区不起眼的小花坛就这么一打理,有了些许田园生活的味道。散步过来的邻居纷纷驻足注目,甚至有摇头叹息的,我怎么就想不到呢?

       日子并没有像他们夫妻那样安详平和,有一天,先生坐在伞下,感觉有一束漏光,抬头看,伞顶贸然出现了一个窟窿,边缘有烧焦的痕迹,摘下伞细看,那窟窿是烟头的“杰作”无疑,谁丢的未熄的烟头?这楼上可有六层住户,去一一查找?先生没有这个耐心,预计也没有人会认领这个烟头,反而与楼上的邻居都有了芥蒂,毕竟这楼下的花坛本就是公地,原先隔三差五会飘下不少垃圾,纸巾、瓜皮、糖纸……当然也有烟头,他们一一默默收拣了。女士生了闷气,先生说:要不把这伞送去补一补,难看点没关系,算多了一个记号。后来,这个带着窟窿的伞竟然没有拿去补,只是撑开的时间少了,夫妻俩坐在伞下的时间也少了,他们应该是不愿去补那个窟窿,心中不平,也缺了坐在伞下的兴致,那个窟窿好像把他们的什么东西漏没了。

       物业的老秦却找过拉琴先生,说是有邻居反映他们私用公地,先生回复:花坛原先野草没足,时有垃圾,物业稀少管理,我自费打理了,栽花,放置桌椅,欢迎大家都来坐坐。先生一向温文尔雅,客客气气,老秦听来也觉着是个理儿,也就不再计较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这个小窟窿没来得及补上,没隔多久又冒出了大窟窿——户外藤桌桌面一夜之间破了两个大窟窿。这种户外藤桌椅是一种塑质仿藤,耐日晒雨淋,如何一年不足就爆裂开口了?细看缺口,明显有剪刀铰过的痕迹,两个大窟窿像两个狰狞的黑洞,把跳民族舞的女士吓哭了,先生慌乱着连忙把她扶了回去。邻居从楼上往下看,那张藤桌因为两个大窟窿,很像一张被挖去了眼睛空洞着的可怕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假设烟头将伞烧出窟窿是一个意外,那么这桌子上的两个大窟窿绝对是人为,只恨这一片没有安装监控,不然定会拍到什么人夜里鬼鬼祟祟很阴暗的作为。有怎样的恼恨才能有这般的力度,一定要把这完好的桌子铰出两个硕大的窟窿来,边上断开的藤条破口扎手,很像愤怒张开的犬牙,要把什么狠狠咬下来。这个事情报了物业,物业老秦报了警,然后还是不了了之,没有证据,警方说放在公地上的私人财产要自行保管。

      老秦这一回坐不住了,他开始帮拉琴先生想办法,先是在楼道口贴了告示,提醒住户请勿高空抛物,请爱惜他人财物;再坐下来逐个分析楼上边上住户是否存在“作案动机”。楼上住着的一户中学教师家庭和一户劳动局干部家庭先被排除,有头有脸的应该不会去羡慕嫉妒恨人家得的一点好处;一户开出租车的和一户公司小会计,有可能吗?也不很像,他们忙啊,忙生计,连在家烧饭的工夫都没有,哪有时间坐在阳台上对着下面的伞和桌子使心眼?那就剩下二楼的这一户外来租户了,这个川菜馆厨子有点怪,中午出去上班,晚上回来很迟,没见老家过来老婆和孩子,还曾经因为装修,水漏到了先生家,先生提醒了几句,也没让赔钱,就是女士冲他说了两句生气话,会不会因此结了仇?不至于吧,一个外乡人,敢在本市撒野,借他一个胆试试。对了,那个打电话来投诉拉琴先生私用公地的邻居是另一楼道楼顶的,最近他们也开始在打造自家的楼顶花园了,也有所得了,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吧。这个排除法排到最后没有一个邻居像使坏分子,他们平日里在楼道上进进出出,遇见拉琴先生和舞蹈女士都是笑盈盈的,问好,点头,甚至不忘夸赞先生的花漂亮。解决的方法最后是物业在这一片加了个监控头,这一下只要再出手定要抓到证据。

       这个桌面也没有补救,先生给罩了一块淡黄色碎花长布,压了一块大小相等的玻璃,窟窿藏在了长布下方,玻璃映着树影,这桌子乍看反而更添诗意了。然而,这么诗意的桌子,再见不到女士出来安坐了,有了监控,先生起先是放心了,可是女士再也不安心了,她反感有一个监控头罩着他们,所有的举动、姿势、表情都被镜头后面的人窥视着,哪还有从容的心境。还有一个更强烈的难受是她不愿再面对这张桌子,当先生过两个月清理桌子的时候,把玻璃拿开,取下桌布去洗涤,那一刻,重见天日张牙舞爪的两个大窟窿又会惊到女士,她会失态的颤栗,几乎陷入晕厥的状态……很快,先生也不安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一年后,他们搬迁了,离开了这个伤心地,有窟窿的伞和桌子据说都让小区的清洁工运走了,当垃圾处理。搬家的时候,先生和老秦道别,“我们不生气了,也许那个谁心头淤积了许多苦和怨,正好借我们的桌子发泄了。”女士说了一句颇带哲理的,“自己的生活,不该让别人看起来太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空房子挂在了中介那里,常有客人来看房,见着阳台前的小花坛,花坛无花,野草蔓生,有的会说:可惜了,这个小花坛,要是清理一下,种上几盆花,摆上一套户外桌椅,再撑一把遮阳伞,坐在伞下喝茶,该有多好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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